如果不是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26岁的福建南平姑娘陈春香也许还在备考，继续朝着自己憧憬的生活进发。这个热爱生活、自称“天空收藏家”的温柔女孩，曾在武夷山的山村学校支教2年，人生看上去平淡顺遂。
出事后全家人才知道，她早在两年前就登记成为器官捐献志愿者，“人这一辈子总要留下点什么。”
她农村家庭出身的父母，选择尊重全家最疼爱的小女儿生前的意愿。11月22日，在相关工作人员的努力下，陈春香捐献出了心、肝、肾、肺及角膜。她充满爱意和善意的美好“馈赠”，将为5名重症患者带去重生的希望，让2名患者重见光明。
春香生活照。图片来源/央视新闻截图
最疼爱的小妹妹
“我们现在还难以置信。”11月26日，29岁的陈观全声音嘶哑地告诉上游新闻（报料邮箱：cnshangyou@163.com）记者，妹妹的骤然离世，令全家人都措手不及，这些天他们正在操办妹妹的后事。
陈观全介绍，自己的老家在福建南平市政和县，父母都是农民。他有一个姐姐和小三岁得妹妹陈春香。
作为家里最小的孩子，妹妹春香自小就集全家人的宠爱于一身。虽然小时候家境并不富裕，但无论物质还是精神方面，一家人都尽力给她最好的。陈家父母曾外出打工，三个孩子在镇上寄宿读书，陈观全和妹妹陈春香就读于同一所小学。
陈观全回忆，那时候，妹妹的成绩就很好，一直稳居全班前十名。性格也乖巧懂事，对家人朋友包容体贴，常为别人着想。
兄妹俩自小感情甚笃。小学四五年级的一天，陈观全和一个男同学玩耍时吵起来了，妹妹恰好从远处走来看到这一幕，以为哥哥受欺负了，二话不说就冲上前，一把将男同学推倒在地。
陈观全震惊地看着矮了他一个头的妹妹，瞬间爆发出的力量和勇气，他至今都记忆犹新。在家人的悉心呵护中，陈春香逐渐长成一个温柔文静的大姑娘，说话轻言细语，还是家人眼中最疼爱的小妹妹。
春香去厦门参加闺蜜的婚礼做伴娘，陈观全的心都吊起来了，不断嘱咐妹妹注意安全，当伴娘要各种小心，“可能嫌我唠叨了，后来她有啥都不说了，只和姐姐讲。”
春香与姐姐聊天时说自己做了一件很有意义的事。 图片来源/海峡都市报
“跟着光走”
高考后，陈春香被福建师范大学协和学院汉语言文学专业录取。据潇湘晨报报道，这个善良姑娘的离去，给同学师长留下了无尽的怀念和惋惜。一位朋友这样评价她：“只能说，所有美好的代名词都可以使用在她身上。”
“印象里想起她，都是笑脸的模样。”获悉噩耗，同班同学陈珍珍（化名）难以接受，她熟悉的陈春香是一名温温柔柔的爱笑姑娘，每次遇见时都会笑盈盈地与人打招呼，“即便不是很熟，她也会很热情。”
陈春香曾在系里担任学生干部，学妹林宇晨曾与她共事，“给她打下手，你会很放心，她总能把工作处理得有条不紊。”
得知陈春香去世的消息后，林宇晨给她微信留言：“虽然收不到你的回复了，但还是想和你说，大学时期承蒙你的照顾......毕业后我们联系很少但依然感谢我们的相遇，希望你在另一个世界开开心心的。”
在辅导员曾老师的眼里，陈春香是一个相处很好的善良姑娘。作为学生干部随叫随到，每次需要帮忙时总能第一个想到她。曾老师在朋友圈里哀悼，“亲爱的天使女孩，愿你在另一个世界好好的。”
陈观全告诉上游新闻记者，大学毕业后，陈春香在福州一所教育培训机构工作了半年。2019年，师范专业毕业的她报名参加三支一扶，前往武夷山一所农村小学支教。
“不管妹妹做任何决定，我们全家人都支持。”2019年夏天，陈观全送妹妹去那所简陋的乡村学校报到，一间十平方米的学生宿舍改的老旧砖盖民房，摆着一张铁制架子床，这就是陈春香的办公室兼宿舍。条件很艰苦，但看着开心的妹妹，陈观全虽然心疼却没说什么。
这些年，陈观全在外经营养殖生意，在家的时间不多。虽然学校离家才二三十公里，仅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但妹妹惦记着学校的孩子，也不常回家，一家人团聚的机会并不多。
支教期间，春香一个月最多回家两次，每次都是行色匆匆，背着一个大背包，提着一个大尺寸行李箱。除了一些换洗衣服，箱子里塞满了孩子们没批改完的作业。陈观全想不起妹妹闲暇还有什么消遣爱好。
每次妹妹回校时，想到身高1米6，才80多斤的妹妹拉着行李箱在尘土泥泞中吃力地倒腾一两个小时中巴，陈观全就心疼，提出要送送妹妹，都被拒绝了，“我说我闲着也没事，她总怕给我添麻烦，耽误我的事。”
“她怕给别人添一点麻烦……”陈观全一想起妹妹的善解人意，就开始哽咽，间杂深深的叹气。
在支教的小学，陈春香度过了两年时光。陈观全说，妹妹走后，他们在社交平台读到了不少她过去学生的怀念留言，“她教的应该是小学五六年级的孩子。”
2021年夏天，支教结束，陈春香回到建阳，在南平市工商联上班，业余备考事业编制。
翻看陈春香的视频号，不难发现这是一个心思纤细、文艺善感的年轻女孩。她自称“天空收藏家”，她的镜头里，多数是不同时刻的天空和云彩，无论是日暮西沉，还是万里晴空，她都会细心配上纯净唯美的滤镜和BGM（背景音乐），配文有时是为自己打气加油，“跟着光走”；有时是抒发小女生的情绪，“落日归山，吾归何处”。
突如其来的车祸
女孩的人生尚未完全开始，就仓促谢幕——11月9日，陈春香突然遭遇车祸，经医院尽力抢救多日后还是无力回天。
回忆最后一次和妹妹见面，还是国庆假期，后悔过去没有多相聚，陈观全悲恸不已，“这个意外来得太突然了……”
事后，一家人看到了令他们心碎的事发时监控画面。事发是当天下午五六点左右，下班的陈春香骑着电动车，刚驶过一个十字路口十余米，一辆右转的小轿车追尾了她的电动车。女孩应声倒地，在路面上滚了几圈，陷入昏迷。
在围观的好心路人帮助下，一个小时后，陈春香被送入医院急救。晚上7点多，医护人员通过她的指纹解锁手机，联系到母亲，一家人才知道妹妹出了事。他们反复确认，不敢相信是真的。
“我们当时都没想到这么严重。”陈观全心急如焚地回家接了母亲，从150公里外的老家驱车赶到医院，凌晨12时，在外地工作的爸爸才抵达医院。
“医生当时就说，可能当晚都挺不过去。” 陈观全回忆，当晚11点，妹妹被推出手术室，又被送入ICU。医生告诉一家人，病人的情况非常不乐观。
第二天，主治医生告诉陈家人，陈春香已出现脑死亡的迹象，“我们不愿意相信，还是希望有奇迹。”
在ICU的探视视频画面里，躺在病床上的女孩头部包扎着厚厚的纱布，纱布上有少许血迹，只能看到一部分脸。她面容平静，仿佛睡着了一般。不管亲人们在屏幕前如何哭泣呼唤，她也没有任何反应。
ICU的花费不菲，肇事司机只支付了一万多元，一家人自筹垫付了八九万元医疗费，“只要有一丝希望，就要救妹妹。”
医护人员向春香遗体鞠躬 。图片来源/央视新闻截图
女孩捐献器官救了7人
每天下午4点，陈家人仅有半小时的探视时间。但陈春香的情况一直没有好转过。
11月18日，姐姐接到了一个陌生来电，对方提起妹妹曾在中国人体器官捐献管理中心官方网站登记过，成为器官捐献志愿者，询问陈家人是否有捐献意愿。
姐姐才想起来，2020年5月23日，春香突然发来一张截图，是她中国人体器官捐献志愿登记卡的截图：“我刚刚做了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
姐姐诧异，“你怎么好好的想去登记这个呢？”
“觉得人这一辈子，总要留下点什么。”陈春香说。
陈观全也是在妹妹出事后才知道，妹妹其实一直都很有主见，对人生也有清晰的规划。她曾考上过延平区一所小学的教师岗编制，后来不知何故放弃了，“我们也是这次出事后才知道。”
陈观全说，全家人一直在等待奇迹，并未考虑对方的建议。
11月20日早上，从福州赶来的福建省脑死亡判定专家组成员研判，陈春香符合脑死亡状态。下午，陈家人被告知结果。在复述时，陈观全数度哽咽。
“我们年轻人还不太排斥。” 得知捐献志愿登记表是妹妹亲自填的，陈观全决定说服父母，尊重妹妹的意愿。
据福建日报报道，11月21日，在南平市、县两级红十字会工作人员的见证下，陈春香的家人签署了器官捐献同意书，帮她捐出心、肝、肺、肾及角膜等全部可捐器官，让她的生命以另一种方式延续。
11月22日，在南平市建阳第一医院的手术室里，在当地红十字会工作人员的见证下，陈春香捐献了心、肝、肾、肺及角膜，这些器官将让5名重症患者重获新生、2名患者重见光明。
家属签署器官捐献同意书。图片来源/央视新闻截图
她的心还在这个世上跳动
11月22日上午，姐姐用陈春香的微信发了一条朋友圈：“我妹妹（陈春香）于2022年11月22日7：28分完成其遗愿器官捐献，特此告知好友，望其好友共同节哀。”
当手术结束，医务人员向遗体鞠躬，带着女孩生命的一部分离去时，一家人拼命哭喊着追赶到电梯口，直到电梯门缓缓合上。
据福建日报报道，福建医科大学附属协和医院联合OPO工作人员席涛介绍，相关专家将陈春香符合移植条件的器官录入中国人体器官分配与共享系统进行匹配后，心、肺自动分配给了杭州的两名重症患者，肝、肾及角膜分配到福建医科大学附属协和医院。
在福建医科大学附属协和医院接受肾移植的两名患者均患有尿毒症。其中一名已出现肾性贫血、腹水；另一名患者排泡沫尿12年，慢性肾脏病5期，IgA肾病（局灶节段增生伴硬化），肾性高血压。两名患者均长期靠血液透析维持生命，生活质量受到严重影响，肾脏移植手术有望帮助他们摆脱疾病的折磨，过上正常的生活。接受肝移植的患者，患肝癌、肝硬化，治疗3年多，有多种并发症、严重脾功能亢进等，生活生活质量很差，肝移植是唯一的求生路。
当天下午3点多，在杭州，陈春香捐献的心脏，被移植到一名年龄与她相仿、心脏衰竭的姑娘身上。
由于器官捐献者的“互盲”政策，陈家人可能永远也没有机会，与接受陈春香“珍贵馈赠”的受捐者见面，也不会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他们唯一能确定的是，有人带着陈春香生命的一部分，努力地活着。
“我知道她的心还在这个世上跳动。”在接受当地电视台采访时，陈春香的姐姐不禁潸然泪下，无法克制悲伤。
陈观全的情绪稍微缓和了一下，叹了口气说，“我母亲现在还很悲伤”。
在出事前三个月的8月28日，陈春香曾发了一条视频号。夕阳下，她拍下了自己比着”V“的影子，配文是“光终究会洒在你身上”，BGM（背景音乐）也许正合她的心境，“我欣赏日出和日落的静谧，这是我给你的礼物，所有美好全部come for you……”
上游新闻记者 陈思 编辑：朱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