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纪佳文
编辑/ 石爱华
正在办理业务的中介韦远鹏
对着手机屏幕刷了下脸，自己的房产就被过户到了他人名下。
2020年12月，北青深一度报道了广西南宁一名中介人员借APP“刷脸”功能，秘密转移他人房产一事。
该案中，中介韦远鹏伙同曾芝宁、许琼允，利用南宁市不动产登记中心官方APP的“漏洞”，以查询房屋档案为名给卖家刷脸，私自将房产转移到买家或代持人名下，再用该房产办理抵押贷款，并将抵押款转入指定账户。2020年3月至10月，三人在南宁市辖区共作案29起，涉案金额4000多万元。
2020年10月，公安机关立案后将三人逮捕。2021年底，南宁市检察院以盗窃罪将三人诉至南宁市中级法院，该案于2022年10月一审开庭。
2023年元旦前夕，受害业主们终于收到了一审判决：韦远鹏、曾芝宁、许琼允三人因盗窃罪，分别被判处无期徒刑、有期徒刑12年、11年。而被骗走的房子也将重回原房主名下。
2023年元旦前夕，一位受害房主拿到了判决书，按照判决内容，被骗走的房产将回归他的名下
无期
2023年1月3日 ， 陆柯 拿到了判决书 。 困扰了他和其他28个家庭两年多的 “糟心事” ， 终于等来了结果 。
2020年4月，陆柯将母亲名下一套133平米的房子挂到网上出售。几个月后，自称是优居中介的韦远鹏联系他，称找到了买家。
同年9月26日，买卖双方和中介在优居门店签订了《房地产买卖代办合约》，陆柯收到3万元定金。他回忆，签约当天，韦远鹏以房屋查档需要人脸认证为由，用一款名叫“邕e登”的手机APP对陆母进行了“刷脸”，“他用手机调出来一个刷脸认证的界面，屏幕中央有一个人脸形状的框，和支付宝的人脸认证界面很像。”
20天后，陆柯在房产交易中心查询到，自己的房子在签约当天被过户到了买家名下，而中介韦远鹏却再也联系不上。随后，陆柯报警。
在报案的过程中，陆柯发现，自己并不是唯一的受害者。多名卖家称，事发前并没有听说过“邕e登”，由于该APP人脸信息认证的界面并没有文字或声音提示，在韦远鹏对他们进行刷脸时，他们并不知道当时在操作什么业务。房子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过户了。一名业主提供的“邕e登”软件截屏显示，其名下120多平方米的房子仅以70元的价格被过户给了买家。
深一度记者了解到，“邕e登“是南宁市不动产登记中心于2018年4月推出的一款线上业务办理平台。《南宁市不动产综合服务平台用户手册》显示，用户可以通过“邕e登”，“足不出户，在家授权进行房屋的买卖、抵押等业务”。南宁市不动产登记中心工作人员曾告诉记者，事发前，线上房产过户流程包括填写信息、签订电子合同、缴纳税费、人脸认证。其中，电子合同的签名和人脸认证须由本人完成。
记者了解到，韦远鹏是优居房产加盟商，其利用中介的身份便利，在相关平台获取大量房源信息，并从中挑选全款购买的优质房产。韦远鹏、曾芝宁、许琼允三人以“零首付购房”的噱头吸引购房买家，或支付好处费招揽代持人，安排买卖双方签订房屋买卖合同以获取双方信息。
签约后，韦远鹏会当场支付少量定金给卖家，随即以查档为名欺骗卖家在“邕e登“APP上刷脸，并冒充房主签名，秘密将房产过户到买家或代持人名下。因查档属于房产交易中的常规流程，多数业主并未起疑。而后，韦远鹏等人又要求买家或代持人配合，将交易到手的房产办理私人抵押，所得抵押贷款打入韦远鹏指定的银行账户。
南宁市中级法院刑事判决书显示，2020年3月至10月，三人利用相同手段，在南宁市辖区共作案29起，涉案金额4000多万元。
法院认定，被告人韦远鹏、曾芝宁、许琼允结伙为谋取不法利益，秘密将房产过户到买家名下，该行为已构成盗窃罪。房产过户后又再要求买家配合向他人抵押借款，所借款项打入韦远鹏指定的银行账户由其支配，该行为又构成合同诈骗罪。
法院认为，三人的盗窃行为与合同诈骗行为属于牵连犯，应择一重罪即以盗窃罪定罪处罚。法院一审判定，被告人韦远鹏犯盗窃罪，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罚金20万元。被告人曾芝宁犯盗窃罪，判处有期徒刑12年，并处罚金15万元。被告人许琼允犯盗窃罪，判处有期徒刑11年，并处罚金10万元。
法院在判决中提到，将查封在案的房产，依法返还原房产所有权人;对被告人韦远鹏、曾芝宁、许琼允为实施盗窃而支付给原房产所有权人的财物，依法追缴，按比例退赔各被害人，不足部分，责令被告人韦远鹏、曾芝宁、许琼允继续退赔。
开庭通知
两名同伙与主犯有债务关系
随着案件的审理 ， 其背后的一些作案细节也被披露出来 。 韦远鹏的两名同伙在供述中提到 ， 两人与韦远鹏存在债务关系 ， 因还不上钱 ， 才配合违远鹏执行 “骗房”计划 。
2022年10月25日上午，该案在南宁市中级法院开庭，三位被告及其辩护人、被害人方的三位诉讼代理人出庭，部分业主旁听了庭审。当天旁听的业主覃女士称，三名被告人是通过视频的方式出庭。
针对指控的犯罪事实，公诉机关当庭宣读和出示了购房合同、抵押借款合同、不动产查询证明、银行转账记录等书证，以及证人的证言等证据。公诉机关认为，被告人韦远鹏、曾芝宁、许琼允以非法占有为目的，盗窃他人财物，数额特别巨大，应当以盗窃罪追究其刑事责任。
此外，法院认为房产过户后三人又要求买家配合向他人抵押借款，所借款项打入韦远鹏指定的银行账户由其支配，该行为又构成合同诈骗罪。
覃女士称，韦远鹏在庭上承认了自己的犯罪事实，其辩护人对起诉书指控的事实和罪名没有异议。另外两名涉案人员及辩护人则提出了异议。
庭上，被告人曾芝宁认罪认罚，但称其不知道自己的行为构成犯罪，请求法院从轻处罚。其辩护人认为，该案盗窃行为均由韦远鹏单独实施，未与曾芝宁商议，二人不存在盗窃罪的共谋；曾芝宁办理房屋贷款时并未考虑核实房屋所有权取得是否合法，不知道房屋是韦远鹏盗窃所得，并未因韦远鹏的盗窃行为获利，请求法院给予从宽处理。
被告人许琼允对起诉书指控的事实和罪名提出异议，认为自己没有与韦远鹏、曾芝宁进行共谋盗窃他人房产，对房子的来源不了解，只是根据韦远鹏的安排介绍业务，只拿到了佣金。其辩护人提出，许琼允没有与韦远鹏共谋，不构成盗窃罪，请求法院对其作无罪判决。
判决书显示，经查，三被告人对于协商的时间、地点、具体经过、分工等均有供述且内容一致：韦远鹏负责寻找买卖双方签订房屋买卖合同、房产过户，曾芝宁和许琼允寻找“金主”进行抵押贷款并陪同看房、办理贷款流程，所得资金由韦远鹏控制支配。
按照被告人许琼允和曾芝宁的供述，2020年五六月份的某一天，韦远鹏提出，因资金缺口太大，想在房屋交易时，在卖家不知道的情况下，先将其房产过户到买方名下，再抵押给私人，用抵押贷款补上资金缺口，然后再慢慢办理银行贷款。
许琼允供述称，韦远鹏提出这个想法时，曾芝宁没有说话，自己则表示反对。但许琼允提到，两人都曾向韦远鹏借过钱。当她对“骗房”计划表示反对后，韦远鹏要求她还回此前借走的130万元及利息，因为没有钱归还他，只能配合韦远鹏继续做下去。
此外，在部分房产过户时，曾芝宁就在现场，还曾使用过“邕e登”给买卖双方刷脸办理过户，甚至直接以买家身份与被害人签订合同。某些被害人的房子抵押后，部分款项转入曾芝宁和许琼允的个人银行账户。
法院认为，据此可以认定曾芝宁和许琼允对韦远鹏的盗窃行为是明知的，对于上述辩解及辩护意见不予采信。
房子“回来了”
对于覃女士和其他20多位被害人来说，房子是否能够顺利追回，是事发后他们最关心的事。
庭审中，控辩双方对于本案的定性以及房产的处置也展开了讨论。
被害人陈燕丽的诉讼代理人提出，涉案房产的所有权应归陈燕丽所有，《房屋买卖合同》因韦远鹏的诈骗行为无效，不能发生物权变动效果；本案中抵押权设立无效，代持人不符合善意取得的条件，不享有对房产的处分权；韦远鹏等人犯罪的对象是原房主的房产，房产应依法返还原房主，“金主”的损失应通过追缴或责令退赔手段予以救济。
此外，被害人闫昆的诉讼代理人还提出，本案系三名被告人事先预谋、分工合作、分步实施的，三人同时构成盗窃罪和合同诈骗罪，应数罪并罚。
判决书显示，法院认为，对于涉案查封的房产，系韦远鹏盗窃所得，原房主无任何过错，应当按照原房主刷脸前的状态返还原房主。由于房产系盗窃所得，后续在房产上设置的抵押权自始至终根本无效，由设定抵押登记备案的房管部门予以撤销。借款人的损失不应由原房主房产受偿，而应责令本案被告人退赔。
拿到判决书，陆柯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母亲。“比我们想象中的好很多了，房子原路退回给我们，省去了很多后续的麻烦”，他说，得知判决结果前，业主们一直担心房子追不回，房款也很难拿到手。
两年多的时间，陆柯一家的生活被这场卖房的意外彻底打乱。当初，他计划卖掉母亲名下的房子后，替父母换套新房，房子过户当天正好是母亲生日，原本想着喜上加喜，不料遇到骗局。那之前，陆柯已经付了新房的定金，等着拿到房款后用来支付新房的款项。
资金问题给他的家庭带来不小的压力，后来，陆柯借钱凑够了首付款，每个月还要还6000多元的贷款。更让他发愁的是，“卖”出的房子能否追回，是一个未知数。
为了讨回损失，陆柯和其他业主们这两年跑过很多相关部门反映问题，也时常关注其他城市类似案件的判决结果。业主们提供的一份南宁市公安局关于市政协提案的答复文件提到，事发后，市自然资源局将协商有关部门建立中介备案监管机制，并通过建立健全不动产登记代理行为诚信机制等方式，强化对房产中介人员代理行为的约束管理。事发后，主管部门也在“邕e登”APP流程设置中，增加语音信息采集、二次刷脸认证及短信验证码功能。
多名被害业主提到，“优居”在南宁当地门店众多，口碑一直不错。此前，在接受媒体采访时，优居相关负责人称，韦远鹏所涉门店是优居的加盟店，总部已于2020年8月与韦远鹏解除了加盟合约，而据被害业主的说法，直到国庆前后，韦远鹏的店还挂着优居的招牌。
陆柯认为，优居总部对于人员的管理存在漏洞，下一步可能会考虑通过民事诉讼，追究优居总部的责任。
如今房子的事情已经解决，他告诉母亲，“顺利的话，年后房子就会回到我们名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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