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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沿着运河从杭州划船去北京,可不只是为了爽

来源: 更新时间:2023-02-22 13:48:05
The Beginning

(原标题:他们沿着运河从杭州划船去北京,可不只是为了爽)

他们沿着运河从杭州划船去北京,可不只是为了爽

徐水强和蒋卫民划船

前几天,一则突发奇想的视频引发人们的关注——

2月10日,两名零经验的视频博主买来充气船、救生衣,从杭州下水,自称计划用一个半月沿京杭大运河划到北京。出发6小时、行进5公里后,他们还没出杭州,就被交通运输行政执法队拦截。按照相关规定,运河主航道有货船、水上巴士通行,未经审批不允许下水划船。

虽然出发即失败,记录了他们下水、划船、被拦全过程的视频点击量超过百万。这引发了人们的巨大好奇,从杭州沿京杭大运河,到底能不能一直走水路到北京?

去年,长达1789公里、连起北京与杭州的京杭大运河,时隔百余年后再次实现“全线通水”。虽已“全线通水”,但还未“全线通航”,要想坐船舒舒服服从杭州一路“晃”过去,恐怕还到不了北京。


陈文军在划船走完京杭大运河途中。

不过,在提前向有关部门报备,并获得批准的前提下,京杭大运河上人力划船曾经有过先例。记者找到了3组划船走遍京杭大运河的人。时间跨度超过30年——1986年,皮划艇教练员徐水强、皮划艇爱好者蒋卫民从杭州出发,划船沿京杭大运河到北京;2010年,户外运动爱好者、攀岩教练程鹏从北京出发,南下到杭州;2018年底,皮划艇爱好者陈文军从北京出发,划船到杭州。

他们的故事不只是年轻气盛的冒险和挑战,更是普通人与大运河的情缘与牵绊。

当年顶流

徐水强已经62岁了,还在玩皮划艇。记者到水尚皮划艇俱乐部找他——2015年,徐水强在西塘河边上开出杭州首家皮划艇俱乐部,距离京杭大运河南部起点拱宸桥只有1.2公里。

那两天,徐水强的俱乐部来过五六家媒体。两位视频博主的划船尝试告一段落,由此引发的讨论在杭州一直热度不减。杭州是京杭大运河最南端的城市,很多杭州市民就在运河边长大。大家见面聊天,运河是热门话题,不少人在问:“到底能不能通过运河从杭州到北京?”


徐水强(左)正在接受中央电视台记者采访。

陈文军也体验了一把“出名”的感觉。他在视频网站上运营账号,第一条视频发布于2019年初,内容便是“39天单人单艇划完京杭大运河”。将近4年,共积累下将近2000个关注者。2月11日,账号一天之内涌入1000多个粉丝;大运河那条视频浏览量噌噌上涨。陈文军起初觉得莫名其妙,了解后发现,他被带火了。

2月15日晚上,陈文军开了场直播,100多人在直播间蹲守,提出的问题五花八门:在运河里翻过船吗?吃喝拉撒的问题怎么解决?怎么过船闸?没通水的河段还能划吗?


徐水强和蒋卫民两人一艇在京杭大运河上,天津海河段桥上站满为他们加油的市民。

“其实我们都蹭了京杭大运河的热度。”徐水强说。上世纪80年代,京杭大运河便是“顶级流量”,他们即将划完运河全程时,从天津开始,中央电视台“话说运河”栏目组的一路跟拍采访,摄影机架了整整一周。在天津市区过海河、钻桥洞时,大桥上乌泱泱站满了人,都在给两人一艇加油鼓劲。新闻频道也报道了这件事,“画面播了整整一分钟,说‘两个杭州青年划着船上北京’。”这段录像徐水强现在还在手机里保存着。

2010年,程鹏抵达终点杭州拱宸桥的那天,码头上挤满了媒体记者,“电视台的、电台的、报社的,都来了。”程鹏被“长枪短炮”围着,采访一直进行了3个小时。当时,他把这段经历以连载日记的形式写在一个户外运动爱好者聚集的专门网站上,不断有关注者催更,浏览量超过百万,网站管理者甚至因此新增“水上运动”版块。


程鹏抵达终点,一码头的记者早已等候。

为什么这么多人对京杭大运河感兴趣?大运河从开凿到现在,已有2500多年的历史。“世界上有很多条运河,京杭大运河是挖掘最早的、是最长的、现在还在部分使用的、唯一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的。”徐水强一口气说出好几个限定词。陈文军也为京杭大运河的历史着迷,他常常会想象,当年大运河上的漕运盛世到底什么样?

程鹏准确的出发时间是2010年6月12日,那天是全国第五个文化遗产日。他在个人社交平台上写道:“我将以一个人划皮划艇的方式,沿京杭大运河,从起点北京出发,一路向南直至终点杭州。希望更多人关注大运河保护及申遗!”

险象迭生

带着对京杭大运河的憧憬,几位尝试者下水了。他们很快便明白,人力划完京杭大运河全程是件极其冒险的事情。

1986年8月,徐水强和蒋卫民从杭州出发,往北京去。

一路上,最惊现的是穿越黄河,蒋卫民至今回忆,依旧心胆俱寒。黄河水位很高,他们把皮划艇拖到黄河的坝顶,然后下水。从梁山东平湖一带进入黄河,需要向东划行一段,才能到达运河在黄河北岸的河口。这段黄河水流量大,流速湍急,“我们遇到了几个旋涡,皮划艇好几次差点被掀翻。”后来看见河上的沙洲,蒋卫民很兴奋,“从来没见过嘛,就想站上去看看,结果一站就陷下去了!”徐水强费了老大劲,用桨把他拉出来。


徐水强和蒋卫民一路风餐露宿。

2010年6月,程鹏从北京出发。到了山东济宁段,第一次在运河上看到船,“船从远处慢慢靠近,矮矮趴趴的,像乌龟浮在水面上。”程鹏兴奋得立马举起相机拍照,等距离缩短了,他立马反应过来,与大船相遇很危险,“船身推开水面,涌起的波浪有半米高。相比之下,我的小艇像一片柳叶,轻飘飘荡着,一下就能被撞碎。”程鹏赶紧划桨避让。

运河上建了很多船闸。普通的运输船通过,要先进入水库,等待开闸,统一通过。过船闸的海船和河船都有,对冲时发动机形成的旋涡流,再加上河水本身的力量,一条皮划艇夹在中间显得何其渺小,一进去可能就会被大船挤散。程鹏找船老大聊天,问对方能不能帮忙把他的小船捎过去。从北到南的船只,船上货物满载,从山东和江苏北部运煤炭、砂石到浙江,大部分船身都被压得潜入水下,船老大很轻松便把小艇拉了上去,放在船舷上,等过了船闸,再拎下水。


程鹏的黄色皮划艇放在大铁船上,以安全通过船闸。

陈文军是3组人中唯一冬天出发的。2018年12月,他正式从北京出发,顺着京杭大运河南下。到了天津海河段,整个水面如科幻电影一样瞬间凝结成冰,“结的是冰花,冰花从远方顺着你的艇就来了。”开始冰层很薄,艇往前行进把冰面凿开,“划了几分钟,划不动了。”陈文军赶紧往岸边划,还在冰面上拖行了一段路,幸而安全上岸。到了山东济宁段的微山湖里,天实在太冷,船桨接口都能听到有碎裂的声响。到了山东济宁段的微山湖里,天实在太冷,船桨接口都能听到有碎裂的声响。陈文军划到结冰最厚的地方,遇到两艘拉柴火的大船,大船直接凿开冰面前进,爆开的冰再砸到艇上,“感觉艇底都要被砸穿。”

一路风餐路餐,即便在平缓的河面上划船,这段旅程也算不得舒服。冬天太冷。入夜,找不到宾馆旅店,陈文军在野外搭帐篷。因为户外温度太低,手机直接冻到关机,他给艇盖了两条睡袋。夏天又太热。程鹏在杭州拱宸桥码头靠岸后,他用手抹了一下脸上的汗水,顺手擦在衣服上,衣服“啪”一下,裂开了。


陈文军在单人单艇划京杭大运河途中,因为天气太冷,帽子结冰。

时代印记

有趣的是,3组尝试者的冒险经历带着明显的时代印记。

上世纪80年代,关于运河的资料不易获得,徐水强照着途经省份的水路、公路交通地图一遍遍研究。即便如此,“路上会遇到什么,我们一点都不知道。”徐水强和蒋卫民决定,有水就划。到了水网密集的地方,很容易走错,看着指南针,原本应该朝南走,一段时间后指针显示朝东,“偏航了,再回到岔口位置,重新找方向,折返了好多次。”徐水强回忆。

2010年出发前,程鹏已经能对京杭大运河的行进路线有大概认识。当时有个爱好者团体,叫京杭运河联谊会,由所有运河沿线地方关心运河的志愿者组成,经常举办徒步旅行、清洁垃圾等活动,记录河道情况。他从这些运河边的志愿者那里获得不少一手信息。等下水后,仍在通航的河道,河边上有跟高速公路一样的指示牌。程鹏出发前专门找了一台能够定位的手机,带了5块拔插的电池,遇到有很多分支的河流,他打电话给俱乐部的教练,在电脑上查路线,看程鹏实时所在位置,不断校准。当时已有个人社交平台和账号,行进途中,程鹏以编辑短信发送的形式,每天更新微博,和他网络上的粉丝实时互动。


程鹏看到,京杭大运河河道边上已有指示牌。

到了2018年,陈文军能通过手机上的应用软件直接查看自己的定位。他发在个人账号的视频中,还有专业航拍的画面。大运河沿途,零零散散分布着超过50家水上运动的俱乐部,“我真要遇到什么过不去的坎,打个电话,就能找到组织帮忙。”

回过头来,在历史长河中重新审视将近40年的跨度,人们发现,京杭大运河也不一样了。

黄河以北的运河处在资源型缺水地区,部分河段长期断流,有的长满了芦苇,有的只有干涸的河床。当年划到那段运河,徐水强和蒋卫民几乎全靠手拉肩扛,“到没水的地方,上岸抬着皮划艇走一段,到有水的地方再继续划,走不动了,请当地村民帮忙,用马车拉着我们两个人和皮划艇走上几公里。”徐水强说,就这么折腾了将近200公里。

为了应付这段旱路,程鹏原本自己准备了一对拉船的轱辘,中间的滚筒是塑料的,没拉几次,便不堪重负,被磨坏了。后来他在天津找了家快递公司,皮划艇属于超大超长异形件,船身超过了一般货运车厢,软磨硬泡,才让对方答应寄送。目的地是黄河以南第一个运河城市山东济宁,程鹏坐火车去接。


程鹏曾在旱地上拖船前进。

等到陈文军经过的时候,虽然是在冬天,处于河流枯水期,没水的路程已经大大缩短。在陈文军的行程中,大运河沧州往南段是干涸的,他路遇种菜的农民帮忙用电动三轮车运了20多公里,后来车子电瓶没电了。“我只能自己先卸下行李搬艇走个几百米,再回来拿行李,这样一步步挪。”等着等着,陈文军等到一辆小货车,直接把他带到山东德州段运河边,总共30多公里。

直到2022年4月,京杭大运河全线水流贯通。他们都想着,有机会把走旱路的那段遗憾补上,再看看“新”的京杭大运河。

一路惊喜

徐水强对运河很熟悉。“那个时候,我们从杭州到苏州旅游,就是坐客船,卧铺睡一个晚上,第二天就到了,走的就是运河河道。”程鹏对运河更熟悉。他出生在江苏镇江,从小看着运河里船进船出,门前屋后就有小河流过。

即便在运河边长大,当他们身处其中,仍会因为大运河蓬勃的生命力感到震撼。

徐水强看到,大运河里水变清了。“我们当年划船,一到工业发达的城市或乡镇,水质比较差,水里味道刺鼻。”徐水强回忆,那时还在改革开放初期,工厂为了方便,都建在河边,直接往河里排污。与之相对的,农村河水很清,村民拿叉捕鱼,直接从河里打水烧开就喝。“当时看着就很羡慕。”不过现在,这些城市水道经过多番治理,河两岸大多成了环境优美的城市公园。


一辆水上巴士正在穿过拱宸桥桥洞。

“船上跑运输的,河边上开店的,河面上开着加油船加油的。”程鹏观察着运河边的水上生活,觉得亲切。跑运输船的大多是团队,或者夫妻,驾驶舱分隔出来做卧室,里面放了空调、洗衣机等基本家电。“我遇到一位船老大,说他从小在运河里面玩,我这艘小艇他肯定玩得来。”没想到,船老大一上去,艇就翻了,程鹏行李都在上面,全部打湿,“他很不好意思,一定要塞给我两罐啤酒。”

程鹏遇到的船老大都很热情,一听说他要顺着运河从北京划船到杭州,纷纷关心,“可不可行?怎么弄啊?”后来,每到饭点,都要招呼他到大船上吃饭。水壶里水喝完了,随便凑到哪条船边上,总能“借”到满满一瓶。

“现在陆上、空中运输都很发达,水边上大宗货物的运输还是靠水运。”程鹏看到,大运河仍然承载着非常重要的航运功能,连通着南北经济,黄沙、煤炭一类的大宗干散货物,无需包装,一船就能装载几十个卡车的重量。到了目的地码头,直接卸货,周边有要用货的,直接到码头,用卡车拉走,很方便。


一艘运输船在京杭大运河杭州段河道上。

现在的京杭大运河还肩负着南水北调的使命,准确地说是抽引长江水,利用运河及其平行的河道,将水送往江苏、山东等沿线地区的东线工程。“我划到江苏北部的时候,明显感觉到,原本由北向南的水流变了方向,河水哗哗地回头走,我2个小时划了2公里。”这是程鹏第一次对“南水北调”有了切身感受。

陈文军则寻找了许多运河鼎盛时期的历史遗存。北京通州有座燃灯塔,塔影能垂映在数百米的北运河中,凡是从大运河北上京城的船只,只要看到燃灯塔,就知道到北京的地界了;浙江嘉兴吴泾桥畔的“七佛柱”也与大运河有关,长长的船队以90度转弯出入桥孔,航道口日夜繁忙,“七佛柱”保佑来往船只平安……


京杭大运河支流上的皮划艇比赛,徐水强的俱乐部会员参与其中。

几位冒险者后来的人生,其实与大运河关系不算密切。徐水强上世纪90年代下海创业,2012年与皮划艇重逢,开办了皮划艇俱乐部。程鹏在划完大运河的次年结婚,有了两个孩子后几乎放弃户外运动的事业,现在是学校里的攀岩教练。陈文军办了一家公司,就叫京杭体育,继续他水上运动的推广和普及。

但他们当年的冒险或许已然在京杭大运河发展的历史上留下印记。2014年,中国大运河成为世界文化遗产。朋友知道程鹏划过京杭大运河的全程,给他发消息说:“这里面有你的努力。”程鹏开始觉得,这样讲过于宏大,不过一转念,“每个普通人做的有益于大运河的事情,多少都会有一点影响和推动吧。”


杭州拱宸桥旁的遗产区界桩。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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