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找到的奥特曼拖鞋和剑炳
红星新闻记者丨陈卿媛
编辑丨何先锋 责任编辑丨魏孔明
一年以来，梁女士总会做同样的梦，早逝的儿子成成（孩子乳名）在梦中对她说：“我才三岁多，为什么没有爸爸妈妈了……”成成的死，是梁女士夫妇心中永远的痛，“一万个想不到，回老家探亲，小孩会被亲戚加害，真是人间悲剧。” 2022年7月28日下午2点半左右，成成消失了。当天晚上9点，成成消失前穿的妈妈给他买的奥特曼拖鞋，还有爸爸给他买的奥特曼宝剑（只剩剑柄），被人在陡峭的山地上找到。22天后，成成的父亲自先生在警察局听到了儿子的下落：他的大部分遗骸在离村庄很远的一条小溪边被人发现……
警方锁定了犯罪嫌疑人——同村56岁的钟某、成成的二奶奶。关于杀人动机，钟某在接受审讯时曾表示，因两个儿子坐牢，自己产生自卑、嫉妒的心理，于是将私愤发泄在恰巧路过她家的成成身上。
2023年11月30日，本案在云南省普洱市中级人民法院一审开庭，钟某当庭翻供称未曾杀害过成成，钟某的辩护人则怀疑成成遇害系他人所为。法院宣布休庭，将择期宣判。
3岁男童玩耍间从父亲眼前失踪
全村大规模搜寻无果
自先生是普洱景东人，在广东成家、工作，夫妻俩育有一双儿女，一家人每年回景东老家一两次。2022年7月自先生一家回到景东时，自先生的发小和家人正好也回了老家，两家人住得近，经常互相串门。
7月28日是自先生一家回到景东的第3天。当天中午，自先生带着儿子和亲戚家的小孩出门逛街，成成相中了一把“奥特曼宝剑”，成成脚上穿的拖鞋也是奥特曼的款式，那是前几天买的，码数大了些，但成成很喜欢。
回村后，自先生带着儿子和女儿来到他的发小家。自先生和发小在屋里喝茶、聊天，10岁的姐姐带着成成在屋外的空地里和一些小朋友玩捉迷藏。自先生时不时望向窗外，孩子们间或出现在他的视线里，成成的拖鞋“啪塔啪塔”响。可是，一杯茶还没喝完，自先生惊觉不对劲，儿子的身影消失了。
▲成成失踪前穿着蓝色奥特曼拖鞋在院子玩
村子不大，自先生家附近区域有7户人家，他大声呼喊成成的名字，却没有听到儿子的回应。自先生着急地给妻子和母亲打电话，告知她们儿子不见了。一家人绕着村子寻找、呼喊了一遍，还是不见成成踪影，愈发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随后，越来越多的亲戚和村民也参与到搜寻中，挨家挨户地找。
许多人都记得，那天下午，成成的二奶奶钟某表现得很积极。钟某的丈夫自某益是自先生父亲的兄弟。梁女士对村庄周边地形不熟悉，钟某便带着她朝村子下方的陡坡处搜寻，走的是相对好走但更绕的机耕路。钟某这看看，那看看，走了很久。当天17时许，钟某发现了两个小小的鞋印，问梁女士是不是成成留下的。
梁女士不确定这是否是成成的鞋印，钟某就打电话给自先生，想让自先生来辨认。自先生赶到时，一眼就看出那就是成成奥特曼拖鞋留下的鞋印。山路崎岖，城里长大的3岁小孩，穿着一双不合脚的拖鞋，怎么会跑到这里来？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大家以发现鞋印的位置为中心，兵分几路开始寻找。夜幕降临，参与搜寻的人越来越多。晚上9点多，有两组搜寻人员先后找到了成成的奥特曼拖鞋和奥特曼宝剑的剑柄……
据了解，7月28日，“成成被拐卖一案”在景东彝族自治县公安局立案侦查。
▲景东彝族自治县公安局起初立案案由为拐卖
回想起成成失踪后的种种细节，自先生夫妇愈发觉得钟某的当初举动透露着古怪。钟某家离成成失踪的院子不超过100米，7月28日当天，曾有两组搜寻队走到钟某的家门口想要进屋搜寻，但钟某每次都对搜寻队说，她家已经被找过好几遍了。搜寻队只得在院子里简单找了一下便离开了。
此外，在发现成成的鞋印后，成成的奶奶曾当场提出，想请警方派警犬搜寻，钟某却对成成奶奶说，请警犬要花一笔钱，不划算。
失踪20多天后孩子遗体被发现
钟某涉嫌故意杀人被捕
2022年8月20日，警方告诉自先生夫妇，19日下午，成成的大部分遗骸被村民在远离村庄的一条小溪边发现，不远处还有那把奥特曼宝剑的剩余部分。警方把拼凑好的宝剑照片拿给自先生辨认，他确认那把剑就是自己买给成成的。8月的普洱正值雨季，那些天暴雨连连，自先生推测，孩子的遗骸被掩埋后，经暴雨冲刷，才显露了出来。
9月，钟某因涉嫌故意杀人罪被逮捕。根据检察院提交的证据显示，在被抓后的40余份讯问笔录中，钟某近半数笔录作有罪供述，也有多份笔录中否认自己作案。
自先生一家和钟某家平日里虽然来往不多，但此前并无矛盾纠纷，偶尔碰见时也十分友好、礼貌。自先生大学毕业后，在广东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又建立起小家庭。自先生的弟弟也有一儿一女，在村里盖上了新房。一家人的日子越来越好。钟某家原本条件还不错，但钟某的两个儿子因电信诈骗犯罪坐牢后，钟某家就和村里人来往变少了。
钟某在笔录中提到，她觉得自己两个儿子不争气，孙子还小很可怜，认为因为儿子坐牢，村里人都看不起她，产生了自卑心理。村里有人办事请客她也不想去，每当逢年过节，她看到别人家的孩子能回老家，心里就特别难受。
检察官向法庭提交的证据中，还包括102名证人的证言。多名证人在证言中表示，原本性格比较开朗的钟某，在两个儿子因犯罪坐牢后，时常看上去不开心，也不愿意说话。
成成失踪前一天，梁女士曾遇到骑着电动三轮车的钟某丈夫自某益。当时梁女士向自某益打招呼问他要干嘛去，自某益回答说要去割松油。自某益行驶中途，道路被自先生发小停在路上的车挡住，自某益就大声问是谁家的车。梁女士觉得自某益有些生气，上前问需不需要帮忙叫自先生发小来挪车，自某益没有回答，梁女士就继续忙手上的事，没一会，自先生发小就过来把车挪走了。
▲红点为自先生发小家区域，绿点为成成消失的空地区域，蓝点为钟某家区域
此外，7月28日中午14时10分许，自先生发小的女儿和其他孩子一起去找钟某，告知钟某她的孙子小枫（化名）踢脏了她的裤子，获得了小枫的道歉。自某益在接受调查时也提到，他和钟某都觉得小枫才6岁，不会把大他好几岁的女孩踢成怎样。他们觉得主要是自先生发小有钱，虽然嘴上道了歉，但心里不舒服。
小枫在最初几次接受询问时并没有说出他在成成失踪前曾在家见过成成。自先生了解到，小枫后来在幼儿园老师的陪同下才作证称，成成失踪前曾路过他家厨房。小枫证言，他当时邀请成成和他一起玩，并递给成成一个奥特曼玩具，小枫还邀请过成成和他一起去院子玩摩托车。不过后来小枫一个人去玩了。
嫌疑人曾供称因一时气愤犯案
杀人后趁着雨夜抛尸
钟某在笔录中提到，因为孙子小枫向自先生发小的女儿道歉的事情，她心里不舒服。道歉后不到半小时，成成一个人来到钟某家厨房附近，钟某就把气撒在了成成身上。
当时，钟某看到成成想要离开，就追上去强行将成成抱住，为了制止成成呼叫被其他大人发现，钟某用手捏住成成的脖子，没一会，成成就不再挣扎，身体软了下来。钟某在猪圈附近的柴房拿了一个口袋，将成成的尸体装进口袋，放在烤烟房墙脚边的阴沟里，还找来物品掩盖。
钟某家的四合院不完全封闭，有多个出口。办案机关调取的钟某家的监控录像显示，监控能拍到钟某家正大门方向的一些区域。7月28日14点35分左右，钟某家监控视频传出一个孩子用普通话喊二奶奶的声音。经自先生夫妇和一些村民辨认，监控视频里收录的那个说普通话的孩子的声音就是成成的声音。不一会儿，钟某问孩子“跑什么？”钟某的声音渐渐模糊，可以听到孩子窒息的声音。随后，监控拍到钟某进出猪圈等画面。
大约在14时52分，监控视频拍到钟某出门去割草，当时钟某围裙前的口袋鼓鼓的。钟某在做笔录时曾提到，出门前她把成成的奥特曼脱鞋和剑柄带走。不过，她担心自己出门时小枫乱跑到烤烟房，发现装有成成尸体的袋子，她就让小枫不要乱跑。小枫曾证言，奶奶案发当日向他发出警告，让他不要对外说起失踪的小弟弟到过他家。
钟某还提到，她假装出门割草，实际是去村子下方的地里，用成成的奥特曼脱鞋按下两个鞋印，又走到另一处将成成的鞋子和玩具丢弃。钟某家监控录像拍到，钟某出门“割草”约半个小时后回到家中时，她围裙的口袋已经空了。
▲红点为成成消失的村落区域，蓝点为拖鞋和剑柄发现区域，黄点为鞋印发现区域
监控录像还拍摄到，7月29日凌晨近1点，雨夜里，钟某头戴白帽拿着手电筒从正大门回家，没过多久就戴着一顶黄帽离家。
钟某曾在做笔录时提到，她割草回来后也和大家一起搜寻，成成的鞋子被村民找到后，有家属在那里蹲着哭，她心里害怕不敢上前看，觉得成成的尸体不能再放在家中了，一定要拿出去。29日凌晨，寻人的村民都在自先生发小家外吃宵夜，她找了一个借口回到家中，背起成成的尸体出门，能看见路就不打手电筒，朝她以前去过的一个地方跑去，将成成的尸体抛在那里，随即又返回村子里继续参与寻人直至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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检方认为应以故意杀人罪判其死刑
辩护人称不排除他杀可能
普洱市人民检察院起诉时认为，钟某自身存在嫉妒、自卑的心理，因孩童之间的玩闹发生口角，就突破基本道德底线、漠视亲情、藐视法律，杀害年仅3岁零4个月的成成。未成年人本应受到特别的关心和关爱，成成只是路过钟某家厨房，就无辜受害，成为了钟某发泄私愤的对象。钟某采用扼颈的手段非法剥夺未成年被害人成成的生命权，应当以故意杀人罪追究钟某刑事责任。
一审开庭时，钟某当庭翻供。钟某称，她未曾杀害过成成，她平日里老老实实务农，与自先生家来往并不多，也没有矛盾，希望法院能进行公平公正地审判。
钟某的辩护人则对公诉机关提供的部分证据的真实性、关联性表示不予认可。辩护人认为，在侦查期间，办案机关审讯方式不妥，公诉机关指控钟某杀害成成的事实不清、证据不足，不能说明控方提供的证据已经形成证据锁链，本案不排除有他人杀害成成的可能性。
检察官则认为，现有证据客观真实，钟某的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该案社会影响恶劣，社会危害极大，具有从重情节，应当以故意杀人罪判处钟某死刑。
2023年11月30日，经过庭审，普洱市中级人民法院宣布休庭，案件将择期宣判。
▲普洱市中级人民法院
钟某的弟媳庭审后告诉红星新闻记者，如果凶手真的是钟某，家属不会说什么，但她认为此案存在诸多疑点。
自先生告诉记者，成成的遇害使得整个家族都陷入悲痛之中。成成的舅奶奶临终前，一直询问着案情进展，成成的爷爷伤心过度，耳朵背了，自先生一年来失眠是常态，白发猛增。“我们靠自己努力生活慢慢变好，没有故意炫耀，也没有炫耀的资本。”自先生认为，虽然钟某当庭翻供，但他认为钟某就是真凶。
庭审结束后，梁女士夫妇回到了广东的家。推开门，再也看不到儿子，这位母亲陷入无限的悲伤。梁女士总会想起，儿子还在时，每次她推开门，儿子都会迎上来，甜甜地对她说：“妈妈，爱你多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