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来聊一聊“克苏鲁神话”。这个词大家大概在社交媒体上或多或少听过,有些人觉得很恐怖,对他敬而远之。我对于“克苏鲁神话”没有那么多成见,最早知道他是来自一些搞怪向的“COC TRPG”——你可以理解为克苏鲁背景下的线下角色扮演游戏。可就算是那么搞怪的形式,我也能看出克苏鲁神话和其他的恐怖不太一样。我不敢妄称是“克苏鲁信徒”,但对于这个还是能聊上几句的。
谈一部作品,自然不能撇开它的作者——H.P.洛夫克拉夫特(下文简称“洛氏”),国内因他的英语名Lovecraft又爱称他为“爱手艺”。他是一个怀着古典情怀的,从英国移民美国的白人移民。他一辈子受到精神和肉体疾病折磨,他的婚姻一塌糊涂,身前作品几乎没有为他带来多少名气和财富,不幸中的万幸是他还有少数几个“知己”才将他的作品留存后世。这样的人生经历,你可以大概知道,他的作品大概是很扭曲和阴郁的。有人听到“克苏鲁神话”几个字,就觉得这是不是宗教意味很浓,或者是不是像希腊罗马神话一样讲一堆天上神仙的故事。对于前者,洛氏和其他西方作者一样,作品里难免会带有基督教和其他宗教要素,但他并不是一个研究宗教的学者。对于后者,“克苏鲁神话”中的“神”从严格意义上是一群脱离人类常识的存在,你可以理解他们是神,或者是怪物,和希腊罗马神话不一样,“克苏鲁神话”大概只能算是一种“亚文化”,你可以理解为:知道了可能会有点乐趣,不知道也不会不能过活。
还有另一种问题,“克苏鲁神话”系列恐怖吗?这要看我们对于恐怖的定义是什么:在洛氏所处时代的主流廉价小说中,恐怖是暴力猎奇的夸张描绘。在工业化的电影和游戏中,恐怖是利用人类本能的一种图像演出,玩恐怖游戏或者看恐怖电影的人,都会知道一个词“JumpScare”(跳杀)——就是在你注意力不集中的时候,突然跳出一个音效或一张鬼脸把你吓得一抖。如果你觉得恐怖是这些,那克苏鲁神话恐怕算不上恐怖:他没有什么暴力场面,没有帅哥美女;他的猎奇场面是一种需要领悟的,一种慢悠悠折磨人的场景:想象一下走入一个偌大的洞窟,天空中是一望无际的黑暗,奇形怪状的石头上覆盖着绿色的黏液,还冒出绿色的火焰。你要是想象力不足,就无法和作品里的角色一样吓得昏厥过去。“JumpScare”在文字中天然有劣势,而洛氏承接的是爱伦坡一派的“古典恐怖”,他的特点就是大量的场景与细节描写,还有几乎可以称为冗长的句子。而这些在现代网路文学——乃至严肃文学里都很少出现了。所以克苏鲁氏的恐怖,大概是一种“高级”的恐怖,如果没有一定的文字功底和想象力,那这些文字都只是让人昏昏欲睡的废话。
不像剪出一段恐怖电影片段能让人吓一跳,我不可能引用一段文字就把克苏鲁系列的恐怖写出来。所以以下都是我自己的一些感悟,或许有错,也请多多见谅。
洛氏的恐怖,是一种以小见大,突然遭遇的恐怖。第一个特点是主人公往往是从生活中的小事遭遇到那些恐怖,而且无法反击:主动的有调查事件或者交上不该交的朋友,被动的有遭遇船难或者执行任务。但这些悲剧的共同点都是人类的“好奇心”,在19世纪,人类探索自然的脚步依然在进行着,将洛氏的故事挤下去的都是那种“人猿泰山”模板的肌肉猛男拯救美女,英雄勇斗怪兽和外星人,这些故事里都包含着一种人定胜天的乐观精神,从没有主人公无法解决的事件。但洛氏的故事却是带着一种与时代格格不入的悲观和戒备:在他的故事里,人类世界之外有更加巨大的世界,那些恐怖的事物来自于深海,来自于南极洲,来自于被刻意消除的古老记录。那些怪物有类人的小怪物,也有不可名状的另一个维度的存在。但无论是什么样的怪物,人类都是绝对劣势的一方,在许多故事里,只是看见了那些怪物,就会有人或死或疯。主人公或许可以做出搏斗对抗,但绝大多数情况不是自我毁灭,就是陷入疯狂,有时候还会像《印斯茅斯的阴霾》中那样被同化。好一点的可以暂时击退那些恐怖,但故事会处处提醒读者:我们在故事里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倘若那些人类不可认知的,早于其他生命就存在的怪物真的下死手,人类就好像是蚂蚁一样。这种恐怖,与其说是刺激与猎奇,不如说是对人类科技发展的不信任和对自然的敬畏与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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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点就完全是我个人的看法了。我觉得洛氏是一个拒绝改变,但又找不到目的的人。说他拒绝改变,是他故事中所有的意象都来自于现实,却让人感到处处不适:比如克苏鲁在今天看来就是大章鱼怪,印斯茅斯的居民就是半鱼人,而洛氏在作品中常常透露出他对肮脏和鱼腥味的厌恶,这可能是因为他的精神与身体状况,使得他放大了这些五感刺激。倘若那些是因为疾病,那洛氏对于移民和种族的歧视则是时代局限了,开头说过,洛氏是来自英国,受过古典教育的白人。在他的作品中,其他种族和文化的人,以及非基督教的宗教信仰,往往是作为反面意象出现的:比如教授被黑人一撞就去世了,恶魔的孩子生下来皮肤是黑漆漆的,向世人揭示恐怖存在的,要么是美洲土著,要么是非洲巫毒教,连《死灵之书》都是阿拉伯人写的,《雷德胡克的恐怖》中,由移民聚集起来的城市恍若污浊遍地的地狱。还有另外一些地方,也能看出洛氏的倾向。我是觉得:类似局限性不只是出现在一个人的文学中,而是那个时代,乃至所有时代逃不出的旋涡。不承认它存在是没有意义的,拿出来挑刺则是掉了作为读书人的气质了。至于说洛氏是个找不到目的的作家,从故事的情节中就能看出来:无论是在什么场景,遇到的怪物是什么形态的,必然是来自于某种“遥远的过去”,仿佛这是一种人类通有的“原罪”。而且无论人类多么努力,都无法阻止黑暗邪恶的事物重现于人间。一种不可名状,不可阻挡的恐怖,不只是作者幻想中的恶魔与历史,更是贯穿洛氏悲惨人生的他自己的心魔和执念。
最后,“克苏鲁神话”到底为什么能在年轻一代中那么流行呢?我觉得有两点:一是“克苏鲁神话”是未被权威解释的一种“伪宗教”,它不像是官方宗教,需要教义和仪式。只要创作以它为背景的故事,甚至做一个萌系的“克苏鲁”玩偶,都能让人心领神会。第二就是克苏鲁神话背后的隐喻:一种客观存在的,但是无法被人们认知的,无法逆转的,即将降临在这个世界上的异类。在洛氏肉体已经消亡的现代,一切都在不停变换,而在世界上,过去不可理喻,不可想象的怪异现象和群体疯狂正在不断涌现。年轻人对这个世界怀有不满和愤怒,但宗教和意识形态都已经成为了历史,年轻的个体们没有方向,没有力量。正在这个时候,他们看到了这样的文字:
“那永恒长眠的并非亡者,
在诡秘的万古中即便死亡本身亦会消逝。”(《克苏鲁的呼唤》,竹子译,《克苏鲁神话1》作家出版社)
在故事的最后,绝望的男主人公驾驶着蒸汽汽艇击退了怪物,自己则在恐怖和绝望中了结了人生。对于一个怀有理想的年轻人,怎么能不让他们联想到:自己可能就是故事中那个可悲又可敬的人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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